昭公三十一年:晉侯將以師納公,范獻子曰,若召季孫而不來,則信不臣矣,然後伐之,若何,晉人召季孫,獻子使私焉,曰,子必來,我受其無咎,季孫意如會晉荀躒于適歷,荀躒曰,寡君使躒謂吾子,何故出君,有君不事,周有常刑,子其圖之,季孫練冠麻衣跣行,伏而對曰,事君,臣之所不得也,敢逃刑命,君若以臣為有罪,請囚于費,以待君之察也,亦唯君,若以先臣之故,不絕季氏,而賜之死,若弗殺弗亡,君之惠也,死且不朽,若得從君而歸,則固臣之願也,敢有異心
服虔,杜预对昭三十一此文有不同的解读,而杨伯峻则认为“此段疑有错简”,下文尝试做出新的解读,以释读其情而贯其文意。
季孙“練冠麻衣跣行”,即自服丧服,以自己为“活死人”,乃僖公六年“蔡穆侯將許僖公以見楚子於武城,許男面縛銜璧,大夫衰絰,士輿櫬,楚子問諸逢伯,對曰,昔武王克殷,微子啟如是,武王親釋其縛,受其璧而祓之,焚其櫬,禮而命之,使復其所”之升级版。许男衔璧,乃其入葬之服,国人丧服抬棺,乃出殡之为也,即自罚其罪,自认已死,其法微子也。宋微子世家“周武王伐紂克殷,微子乃持其祭器造於軍門,肉袒面縛,左牽羊,右把茅,膝行而前以告。於是武王乃釋微子,復其位如故”跟左传细节略有差异,但是其意不改,皆服丧以见事主,自认其命已亡。季孙自服丧服,其意有二,其一效法许男微子,自认亡命,其二表明服罪之意,即自服其死也。明白其罪至死其人已死和服罪完全是两个问题,两种境界,比如有人知死罪而不服其罪,行刑之时就会说:头掉了不过碗大个疤,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这就是不服罪的表现。
从季孙之服就可以看出,他不是来打探消息或者来讨价还价的,而是来表衷心的,理解这一点,是我们理解此文的关键。“事君,臣之所不得也,敢逃刑命”乃其知罪之言,臣不事君,死罪也。“君若以臣為有罪,請囚于費,以待君之察也”,此其知罪而知行也,所谓的听其言观其行,以明其信,其假设之词非指其罪,而是假设建议鲁昭公的后续行为事项,即季孙可接受的问责罚罪的程序:随君任意处置也,而不仅仅是口头认罪,之后阳奉阴违:或不见鲁君或加强自卫。“亦唯君,若以先臣之故,不絕季氏,而賜之死,若弗殺弗亡,君之惠也”乃明其何以死也,也就是季孙的底线。古人生死同事,甚至更重于亡葬,善之善者乃求吉葬,淑善有臧有归也,简单的讲就是棺椁安葬于祖坟,牌位得以入庙有享,魂魄得以安抚寄托,犹如生人有家可归可安,名节不堕。赐死乃君命国事,虽不算大吉,但其为国而终,可入祖庙祖坟,其魂有宴,反之君命杀之亡之,或名节身体有损,或驱逐出境而亡,皆不能为善终也,或不得袝庙入公墓,或成孤魂野鬼,不得后人祭享。
庄公三十二年”成季使以君命命僖叔,待于鍼巫氏,使鍼季酖之曰,飲此則有後於魯國,不然,死且無後,飲之,歸及逵泉而卒,立叔孫氏“乃季孙此言的大背景,鲁三桓季氏之祖成季奉君命酖杀其兄叔牙,即赐死也,叔牙乃鲁三桓叔孙氏之祖,为国而自尽得谥号僖叔,饮君之鸩而亡,此举得以保留成就其后叔孙一族,所谓僖叔有臧有享也。所以此文赐死之辞和“弗殺弗亡”可看做互文,季孙服死罪,但希望鲁君有惠赐死,而非杀之亡之而不得安葬。
“若得從君而歸,則固臣之願也,敢有異心”乃言时政也。前面的认罪服罪之言仅仅是表明态度,无论鲁君晋卿还是季孙自己都知道什么赐死杀亡根本不可能发生,否则三桓会把鲁国掀个底朝天,届时鲁君何去何从就彻底没谱了。所以表明了卑微虔诚的态度之后,季孙意如作为鲁国首卿尽职尽责向鲁昭公作建言:你我一同回国吧,我不会有异心的。你复君位,我免罪责,晋卿交差,何乐不为!
昭公三十一年:子家子曰,君以一乘入于魯師,季孫必與君歸,公欲從之,眾從者脅公不得歸
从子家子之文观之,鲁昭公完全明了季孙的态度和谋略,甚至不惜“一乘入于魯師”,即摆脱其一众老臣国子等从亡者,自己一人随季孙回鲁,此其欲善终之情也,人之将老,为了能归葬祖坟宗庙,什么国事盟友,一切皆可抛弃,盖杀亡而终乃古人心中最大的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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