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卢君带我游京西名剎法海禅寺,伽蓝四进三阶,沐冬日暖阳,离离于蓝天白松红庑黄瓦,更有壁画一绝。曾过陕博唐墓壁画,永乐宫,北岳庙等传世壁画,从未见精美如此者,以沥粉堆金、叠晕烘染等技法营造出掐金错石式的浮雕画卷,金碧迷幻,更不用说以珍贵的羊绒处理画基以永保,以壁画和十八罗汉雕塑互为营造的艺术创造,以俺不谙绘画艺术的双眼,也知道此处乃国宝独一,其繁复,奢华和精工,古壁画中再无他家。登高藏经阁而回望,正南方永定河东西穿行于融融烟尘,左右翠微支脉环抱,好一个三界奕奕,龙潜于渊的宝地。更有山门前四柏一孔桥之小溪,似人工修造的兆域疆界。凡此种种,皇家气派尽显。
山门有法海寺的两通碑刻全文,其一敕赐法海禅寺,其二法海禅寺记。细读之下,其文意于法海寺的皇家规制相左,甚是奇异。
奇异一: 敕赐非敕建,发愿和庙主不是皇上。一碑作“正统八年癸亥十月先蒙钦赐额曰法海禅寺”,记碑作”事闻敕赐名法海禅寺“。两文共同点都是”赐名“,记碑”事闻“明明白白点出皇上乃后知后觉。两文中庙主御用监太监李童”累蒙列圣宠眷,洪恩无由补报。欲建梵刹,虔奉香火,原藉佛力少酬答焉”,”自以遭遇盛时,致身荣显,朝夕在侍,近被圣德之宏辞,诸天地思崇建精蓝,埽诚诸佛以图报万一而未得”。太监之主本皇上也,其发愿建寺祀奉故主无可厚非,史实却也罕见。尤其是建庙祭祀皇帝而不报准当朝皇帝,先斩后奏,这李童是何许人有如此大的恩宠和胆子?此疑点之一,祀奉故皇而不点其名,此疑点之二。
对比其时第一大太监王振(明史列传第一百九十二宦官一:帝方倾心向振,尝以先生呼之)所建太清观之英宗敕赐太清观碑文“朝天宫大德观主持周思德,同其徒太常司丞顾敬,周士宁;道录司右至灵周道宁,右玄义孙道玉,以事太宗文皇帝仁宗昭皇帝宣宗章皇帝今上皇帝。三十余年深沐列圣洪恩,思无补报,遂以累蒙所赐金帛购兹吉壤,创建道观,上祝皇图巩固,帝道遐昌,圣寿万年;下为生民祈福,正统十一年六月初四日”。此观庙祀本就是皇家机构朝天宫,太常司和道录司之曹吏,其报皇恩而起观庙,可视为国庙的分支,其所报之主明明白白一一点到。更有意思的是撰文者同敕赐法海禅寺碑,即太子宾客,国子监祭酒,列于明史.列传第五十七的胡濙,后面还要重点分析此人,其人也是我初读碑文而惊奇的因素之一。
有关英宗的敕赐广宁寺记,此碑文乃立于成祖时就当了宦官的王彦的家庙。成祖伊始,命臣多有宦官,最著名的就是郑和。王彦也是响当当的一号武太监,曾陷阵靖难之变,镇守辽东三十载,殉主于土木堡。立此碑时值正统五年其年将七十,“立禅宇,卜寿藏”,修庙为坟也,此乃宦官的身后大事,大多数宦官修立的寺庙都属于这一类。
常人归家,为鬼还庙,这是古人的信仰。宦官等同于”出家“,所以死后不能归于其宗人家庙,只能借鉴仿照子孙庙的制度,建庙以自求烟火-借神佛禅宇而自得配享,以求得身后转世或永祀万年,达到类似宗祠之鬼被后人供奉的效果。更有常人因皈依佛道,故去后置其牌位于佛堂道场,以求法力轮回,这是佛教以来对后世的另一种追求。还有一类特殊群体死后无归,就是所谓的游魂野鬼,大多是不能寿终正寝而死于非命的。要么于宗祠招魂归庙,要么就地建庙供奉。著名的有唐玄宗于山西高平建骷髅庙就地祀奉长平之战的四十万亡魂。北京法源寺(唐悯忠寺,明崇福寺)是唐太宗为东征英烈建造的安魂祭祀的庙宇,碰巧此庙也有明英宗的敕赐碑,重建崇福禅寺碑记有”谨以事闻,敕赐今额“,此句跟法海禅寺记的那句几乎一样。不过此处英宗的后知后觉并不突兀,碑文有”上命施佛经于诸寺,过其处,僧相瑢为道其始末,且言欲重修,建工费浩,繁力莫能逮。公因慨然,发心乃告于同列”。重修金身的发端乃皇上遣内侍官(太监)宋文毅施经诸寺,宋触景生情,在住持相瑢的感召下募资修庙,后为英宗所知而敕赐名额。这是正统七年的事情,修庙的发端和敕赐的缘由交代的清清白白。
先秦时代的人生观也体现在前庙后寝的建筑格局,其反映了自父母生人,其人有人鬼两世,“家”之前庙后寝的建筑格局,乃人鬼共有共存的物理空间和精神归宿,“之子于归“,“胡不归“,“辞庙”,“风雪夜归人”…于古人都是人生终极的感叹,是人生第一事。汉魏佛教的传入带来三世的信仰,比中国古典人鬼两世增加了前世之世,人鬼万物可以轮回往复。自此中国“庙”的概念泛化,佛寺也可成为信佛之人故去后的牌位(魂魄)居所,皈依于彼而祈福于三世佛以求轮回。表面上两者信仰不同,共通之处都是关于世界及人鬼之造化。居牌位于佛寺而望来世,或居太庙家祠以待后辈永祀,不亦可乎?
总之,庙必有主,或人鬼,或神仙佛道及其供养人,同理发愿建庙必有所信所祀奉之主。考察佛寺供养人的生平和其发愿,是了解一个“庙”的根本。
法海寺的发起人及供养人李童的墓位于法海寺西南山坡上,此行并无造访,就其位置而言更像是陪葬。其墓碑御用监太监樸菴李君碑文附后。李童不见于明史列传宦官一/二,“公生洪武已巳”即1374洪武二十二年,“永乐初,公尚幼,龱龱天姿秀爽,举止老成,被选入寺”,以1403永乐元年记,“尚幼”的李童入宫时年已14周岁青春期,“被选”乃被成祖强征入宫也。以庐陵西平堂李氏之显族望门高龄入宫,当是靖难之变所掳掠。武太监王彦(建州女真人,父亲萨理蛮率部属归附明太祖)属于边民归附后,选其年幼二代入宫。李童碑历数其祀奉成祖及仁宗宣宗之功劳,“正统丁巳,公重念列圣宠锡,洪恩无由补报,遂将所赐段绢银钞并罄倾己橐,易买木植颜料砖瓦,於都城之西翠微山创建梵刹一所。完僃,太上皇帝赐额为“法海禅寺”,复於寺右建一龙泉寺”,于1437英宗正统二年斥资兴建法海禅寺,以报“列圣”洪恩。同敕赐法海禅寺,此文委婉模糊点出“列圣”而不似正统十一年敕赐太清观碑文明白点出祀奉之主。英宗难道能容忍如此糊涂之事么?更有意思的是撰碑文者同法海寺,太清观,乃光禄大夫、少傅兼太子太师、礼部尚书、前太子宾客兼国子祭酒胡濙。此碑立于景泰四年,国士行文,凡涉李童法海,都是糊涂帐,不得不称奇讶异。
北京东城的智化寺是王振家庙,现存立于正统九年的敕赐智化禅寺之记,撰文者署名已被凿去,从文意和典故来看当是王振本人。“尊祖敬宗,报本追远”乃建庙本意,“凡百工材之费一具己出”。也委婉解释了天佛祖三者乃同,宦官当以敬佛代替怀祖,这应该就是有明以来宦官大建家庙以享身后的核心原因,见诸碑文有“盖以保本追远为主,其次增延福寿济渡幽显于无穷也”,以佛理打通前世后世来代替祖宗之制,以佛寺来等同宗庙家祠令身后得到供奉。这篇碑记,从立意到出资,从法理到目的,交代的清清楚楚。今戒台寺的敕赐万寿禅寺碑署名司礼监太监王镇,就是王振。其碑文“暇往游顾山川之佳胜,抚遗迹之宛然,共发诚心,图复旧刹,遂举圣所赐金币,诹日之吉僦工”。此文也有神秘,“英偶偕同志阮简陈卫平口口豆裴发国”之“英”是谁?碑文和碑阴供养人名单都没有进一步揭示,此碑正统五年所立。
以上考察了明英宗几通涉及宦官观庙的敕赐碑文,其行文从缘起,行事资材到目的无不明明白白,除了涉及法海寺和李童墓的三通碑文。更有趣的的是法海寺和建庙人李童墓的糊涂碑文都是京城顶级官吏和文士,礼部尚书,国子监祭酒胡濙所撰写,与所撰敕赐太清观碑文之条理清白形同二人。这个胡濙是谁呢?
胡濙就是奇异之二。此人位列明史列传第五十七高谷·胡濙·王直卷,而王直就是法海禅寺记的作者。列传有:
“胡濙,字源洁,武进人。生而发白,弥月乃黑。建文二年举进士,授兵科给事中。永乐元年迁户科都给事中。”
“惠帝之崩于火,或言遁去,诸旧臣多从者,帝疑之。五年遣濙颁御制诸书,并访仙人张邋遢,遍行天下州郡乡邑,隐察建文帝安在。濙以故在外最久,至十四年乃还。所至,亦间以民隐闻。母丧乞归,不许,擢礼部左侍郎。十七年复出巡江浙、湖、湘诸府。二十一年还朝,驰谒帝于宣府。帝已就寝,闻濙至,急起召入。濙悉以所闻对,漏下四鼓乃出。先濙未至,传言建文帝蹈海去,帝分遣内臣郑和数辈浮海下西洋,至是疑始释。”
登科建文之朝,靖难之变后转投永乐帝,不久成了永乐帝的腹心,司职调查建文帝的迷踪,这基本就是胡濙一生最大的功业了。皇位兴废自古乃帝王第一要事,以一人之力,对永乐帝一人负责,此人位置之重不言而喻。结案描写也很精彩“二十一年还朝,驰谒帝于宣府。帝已就寝,闻濙至,急起召入。濙悉以所闻对,漏下四鼓乃出“。四鼓即凌晨1-3点,漏下之意为四鼓已过。几乎已是彻夜长谈了。自此永乐帝”至是疑始释“,即建文帝的迷踪已晓。从文意来看,建文帝也不对皇位有任何威胁了,大概率此年已经仙去,早就掌握知晓建文帝行踪的胡濙这才敢上报朱棣,以了悬于自身二十年的危难。以一人之身涉君王之大害,而”濙历事六朝,垂六十年,中外称耆德。及归,有三弟,年皆七十余,须眉皓白,燕聚一堂,因名之曰「寿恺」。又七年始卒,年八十九。赠太保,谥忠安“,得保善终,难道此人有通神之力?其初生白发,满月转黑不就是么?
纵观胡濙生平,以御用CIA和礼部学部第一人的身份,包揽法海禅寺和其默默无闻的太监建造者李童之碑文,虚构法海禅寺之缘起(一梦),模糊供奉之“列圣”,不详所乞之福,奇异也!读王直法海禅寺记也有同感,字里行间都能看到两位国士捉笔时抓耳挠腮的样子。联系胡濙生平,此难言“列圣”难道是建文?
明史恭闵帝有“或云帝由地道出亡。正统五年。有僧自云南至广西,诡称建文皇帝。恩恩知府岑瑛闻于朝。按问,乃钧州人杨行祥,年已九十余,下狱,阅四月死。同谋僧十二人,皆戍辽东。自后滇、黔、巴、蜀间,相传有帝为僧时往来迹。正德、万历、崇祯间,诸臣请续封帝后,及加庙谥,皆下部议,不果行。大清乾隆元年,诏廷臣集议,追谥曰恭闵惠皇帝”。
十三僧人扮建文帝的举动,绝不是妄人之举,乃是为建文翻案的行为。或由建文之遗志,或起庶民之议,看到政治环境宽松,或闻京师之风,抱着必死心来抛出建文帝的法统庙谥问题。这个禁忌议题自此打开,一直到崇祯年代都是朝政的重要议题,皆不果行。明史列传第一后妃有关诚孝张皇后的一段记录,也从侧面揭示了这个议题的分量:“正统七年十月崩。当大渐,召士奇、溥入,命中官问国家尚有何大事未办者。士奇举三事。一谓建庶人虽亡,当修实录。一谓太宗诏有收方孝孺诸臣遗书者死,宜弛其禁。其三未及奏上,而太后已崩”。
其时张皇后实乃掌权者,临终召二杨所论乃国之大事,其一曰建庶人,其二曰方孝孺案。建庶人就是建文帝的第二子(或指建文帝),修实录就是定庙谥,给建文帝盖棺定论。方孝孺案是建文帝案的一个小分支。只有理顺了建文帝的法统正朔,成祖朱棣才可能溯源追祖,完全具有大明法统。这就类似于我们改革开放初期“关于建国以来党的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 理顺历史上的大是大非问题,统一思想,才能放下包袱,快步向正确的方向前进。法统正朔或社会的理论基础有瑕疵,带伤前进,轻则温水青蛙,重则蚁穴溃堤。张太后和英宗本有为建文定庙谥之心,一步一步解决建文帝的历史问题,但是不久土木堡之难和英宗复辟,又加多一位大明的非命皇帝,从此解决大明帝位法统嗣序的可能性基本殆尽。回头看,云南僧谎称建文帝案的主要决策者也是张皇后。从时间上看,张皇后应当是建造法海禅寺的决策者,这也是她最后的重大心愿,只不过没有看到法海禅寺落成之日。重修崇福寺(法源寺,宣德十年)和万寿寺(戒台寺,宣德九年),大概率也是张皇后所发愿和决策。
以上乃奇异之三,宣德末年到正统七年间,张太后主理朝政,这些以宣宗英宗为名的敕赐之命,修造庙观之举,大概率都出自张太后的决断。正统七年后,实实在在就是英宗之命了。这些涉及张太后和英宗的敕赐庙观,有奖励宦官子孙庙的,如王彦之广宁寺,王振之智化寺,有祈福列祖列宗和社稷的,如太清观,万寿寺,有不知所谓的崇寿寺(可能是为重病的宣宗乞寿), 还有本文所论之主题:神秘莫测的法海禅寺。虽然史料没有任何提示,两通碑文漏洞百出,冥冥之中,我感觉跟建文帝有莫大的关系,其“列圣”大概率就是指建文帝及其血脉。以法海普渡建文帝之亡魂,归其帝位于佛于天。或归其位于太庙,或独立宗脉配享于法海禅寺,当时的谋划今天已经很难判断了,然法海禅寺之奇异,其时今日无一寺可及,归结如下:
- 帝王宅之风水
- 黄瓦,庑殿顶,三阶台地乃皇家之制
- 壁画之奢华和精工,乃所见今存壁画第一
- 八棱经幢铭文坐实了法海禅寺乃工部营缮所承建,此工部机构专门负责皇家建筑的营建,修缮。对比其时权倾天下的大太监王振之家庙智化寺,无有一个以上皇家印记,说明李童乃李鬼,也是陪葬,其墓碑“御用”二字,古意即为皇上的人牲,陪葬。法海供奉配享之主必为帝王。
- 法海禅寺大概率缘起建文帝冤魂,假手张太后和胡濙而成,且托英宗之名耳,名臣“三杨”当为主谋。法海禅寺的种种独到之处,当与张太后有不可分的联系。对古画有研究的,可以从庙主建文帝和供养人张太后两个角度参研壁画,也许会有新的发现。胡濙“正统五年,山西灾,诏行宽恤,既而有采买物料之命”,其撰写的李童墓碑有“易买木植颜料砖瓦”,作者不会是把自己的功劳安插在李童身上了吧?
- 敕赐名额六十九年后的重修法海禅寺记,再次印证了法海禅寺的神秘和独一。先是“皇太子典玺局纪事御府□太尉”游览法海禅寺而叹,然后“归遂上其事”,“今上不违睿旨称善,钦赐白金二百六十两。时在上左右近侍及前功德主御用监太监李公,公本并内外衙门太监及官员人等,闻之翕然响应,咸愿捐资,同结未来缘。太监办若干,通计金若干”,“综理相度实唯□□□□□率工役,则锦衣卫千户□□□□□□□□□□□□自贵也”。简单来说就是太子东宫的宦官游法海禅寺后上奏皇上,皇上赐金修庙,群宦官附捐,凑齐了工程款。督造是个锦衣卫千户。从开始到结尾,除了东宫太监,全是皇上左右的内臣家仆作集资督造,这事儿明晃晃就是皇上一人的事儿,其各人等和钱财都是遮眼法,太监捐的钱难道不是皇上的么,不是挂名充数?更有意思的是这句“今上不违睿旨称善”,翻译成白话就是:现在的皇上不违抗圣旨,说好的好的。一般而言,睿旨的含义等同于圣旨,照此解释的话,此句文意不通。此旨当指张太后/英宗之旨也,所以特用“睿旨”以辨别。纵观此记,所述事实当不虚,但文意依旧模糊隐晦,其一要遮掩法海禅寺的秘密,也需隐饰七十年前太后当政的内情。
最后说几句闲话,香山南麓有一座古建筑,顺治十七年(1660年)修建,取名“敕建万安山法海禅寺”,或北法海禅寺。其坐落的山岭因酷似一只正在展翅飞翔的凤凰,故称凤凰山。每至深秋,山岭红叶遍布“凤凰”的头和身,金碧辉煌的北法海寺恰好落在这只“凤凰”的背上。民间流传着顺治出家的故事,其出家的地点据传为北法海寺。按民间与野史的说法,清朝入关后的第一位皇帝顺治并没有于24岁时死于天花,而是在其所钟爱的董鄂妃死后,看破红尘,以死为名,逃离尘世,去西山法海寺(另说山西五台山)出家做了和尚,直到74岁时圆寂。法海之名或有深意?
传说明戌化年间,宪宗朱见帝与妃游翠微山法海禅寺,遇清溪阻,即令伐树搭桥。众侍从欲伐山木,竟均不成材,宪宗笑曰:“即不成材,便不罚它把桥搭。”言罢,扬长而去,众人相视无计,忽一大臣拍手道:“然也”众人急问,曰:“皇上所罚乃指此溪边四柏,岩以之为桥墩,不正合圣心乎。”众人恍然急急动手。帝回见桥成笑言:“谢天谢地,此渡有益深思,犹去,不伐有木,此四柏一孔桥,栋梁天成,当有深意。”
此故事取直木必伐和有渡无渡的切口。逸周书·周祝: “甘泉必竭,直木必伐。”庄子·山木 :“是故其行列不斥,而外人卒不得害,是以免于患。直木先伐,甘井先竭。”。其哲学含义类似于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大树成才,老天必然会砍伐此树。有渡无渡,于人生大事,乃此生赴往生的旅途,能否圆满成行,昭烈宗庙。结合法海禅寺的背景,“直木”乃建文帝被伐,至今无渡。四柏(白伯柏三字同构,柏舟柏树隐喻仅次于天子的君王老大)暗指建文之后成祖,仁宗,宣宗和英宗实乃偏枝四伯,因不才而天成之,其终得以有渡,际遇可称“天成”。“栋梁天成,当有深意”,此说不虚也!
有道是:法海有渡,回头无归。时至今日,建文还是一个迷。
敕赐法海禅寺
资德大夫正治上卿礼部尚书前子宾客兼国子祭酒昆陵胡潆撰
鸿胪寺司仪署序班钱唐吴谦书
佛西方圣人也以神通设教无非使人趋善而背恶去妄以即真凡生成动植之类咸欲其拔迷途而脱苦海超极乐而断轮迥此 固誓愿之广慈悲之深一切有情均沾利益即中国圣人博施济众一视同仁之意也自汉以来佛学行于中土天下莫不尊崇法幢所建必名上奥壤侈为宝构华居像设庄严雄伟壮丽拟灵山之嘉会祗园之胜景也 大明启运佛日增辉普率众生悉归正觉御用监太监李童以为生长太平之时际遇 圣明之主职叨近侍累蒙列圣宠眷洪恩无由补报欲建梵刹虔奉香火原藉佛力少酬答焉谨发诚心访择吉壤夙夜在念一夕梦神人示以福地诰旦即图梦中所得之境偏令谙晓宫宅地形者旁求至都城之西翠微山之阳玉河乡水峪龙泉古寺之右俨然梦中之境峰峦环抱高明夷旷天造地设诚清净之域堪为禅黉教苑遂倾已素积财庀工及募众缘以助不给经始终正统四年已未闰二月二十二日兴工中为大雄宝殿左右列以伽蓝祖师二堂环翼两庑后殿之前左为方丈之所右为选佛之场四天王殿居大殿之前钟鼓二楼附焉护法金刚之殿又居其前像设庄严悉涂金碧光彩炳耀与夫云堂厨库旦过僧寮供佛之仪饭僧之器制之宜有者罔不精备外则缭以穹垣远门复据于山口落成正统八年癸亥十月先蒙钦赐额曰法海禅寺延僧福寿为住持其同寅太监咸谓予曰李公等遭遇之隆创建之勤构缔之美不可无述以示方来愿为记之窃惟太监李公等素崇三宝亟欲仰酬列圣洪恩祝延今上圣寿归依象教成此宝坊规模雄杰非偶然也意其必能与同寅诸公契如来之奥旨趋极乐之正路岂庸常之可拟伦哉故不辞而备书之俾刻石以昭示永久其施财资助者之姓氏具列于碑阴用同垂不朽焉
正统八年岁次癸亥冬十月望日立
法海禅寺记
资善大夫□□尚书兼经筵官前□□直撰
国史总裁泰□署序班钱唐吴谦书
将仕郎修职兼工部广所副京口陈敬篆
西山自太行恒岳而来皆危峦叠嶂雄拔秀整盖天造地说以开北京会同之都由都城望之若负荑然山之中多平冈曲阜沃壤契区真 佛者所置秉盖天下胜处也御用监太监李公童自以遭遇盛时致身荣显朝夕在侍近被 圣德之宏辞诸天地思崇建精蓝埽诚诸佛以图报万一而未得奇胜心切念之一夕梦游山中岩壑深邃林木茂美有白衣老人指示曰□□ 地也他无以过此者觉而异之乃图厥状俾善相者往求焉至玉河乡水峪徘徊顾瞻适与图以问之其人盖龙泉古刹旧址也归□□□ 公喜曰吾喜佛寺八其法以报上恩而神人能辅吾志吉莫大焉乃辟土壤理榛棘考卞位之正审面势之置尽捐已资市众材聚诸良工并手偕作好善之士颠以财力□□□□□受而不辞求可以任开创之事者得福寿师相与协心同力课复程功先作正殿药师殿天王殿次之翼以钟鼓二楼伽蓝祖师二堂□之方丈僧房廊庑厨库诸室次弟皆成环作修垣高享式称前启三门开广余以通来者注始于正统四年闫二月二十二日而以正统八年□月十五日讫工刻雕藻绘像设有严香华器核凡寺之所宜有者靡不毕具事闻敕赐名法海禅寺公即以诚造诸非佛俾师日率其徒阐禅教典貌寿于十亿万年有生诸于咸享代也之福于憨大师号南山僧录司右善世雪峰渊公法嗣也守道励行精勤不懈既克如公之志而四方学从来游者日益众蔚然京师名刹也师既喜寺之成又欲其永远而不坏乃具兴作之由来求文为记予谓天下之物有成必有坏惟善之□佑斯人而人信向之然后能不坏而以求永长存佛氏之教然也李公之为此以助厘而激忍于下其志甚笃而其心甚诚是以一念之感而神灵为发其秘又得师之专确以相成之故为此不难也后之居此者体今日之心相出力以维之其久而不坏可必矣故这之记以示后之人而使刻之石
正统八年岁在癸亥冬十月望日记
古并贾英镌
御用监太监樸菴李君碑
太监公讳童,字彦贞,姓李氏,号朴菴,世江西之庐陵。祖宗文,父仁佑,俱隐徳弗耀,乡称长者。母萧氏,贞淑慈惠,善抚诸子。永乐初,公尚幼,龱龱天姿秀爽,举止老成,被选入寺。太宗文皇帝目其仪度端龱,置诸左右。公夙夜小心恭谨,周旋殿陛之间,罔或僣差,上益怜恤,恩赐甚厚。累随皇上出塞北巡龱,皆披戴甲胄,朝夕环卫。至甲辰,御上回京,逮仁宗昭皇帝即位,特加宠异,令参侍帷幄,公益加虔谨,竭力摅忠,数蒙赐与彩段等物,至宣德改元,扈驾平武㝎州,征喜峯口还,宣宗章皇帝陞授太监,赐第园沰家人若干户,锡赉便蕃。正统丁巳,公重念列圣宠锡,洪恩无由补报,遂将所赐段绢银钞并罄倾己橐,易买木植颜料砖瓦,於都城之西翠微山创建梵刹一所。完僃,太上皇帝赐额为“法海禅寺”,复於寺右建一龙泉寺,俱殿阁峥嵘,像设严整,金碧交辉,照耀山谷,四方雲水者,无不留意。
今上皇帝嗣登大宝,宠渥尤隆,付托愈重。公亦罄竭勤劳,督工趋事。平昔绥和下士,抚以慈仁,故事集而人龱。上察其志行,嘉其勤能,赐以玉带蟒龙衣服,以旌异之,恩宠之隆,同列罕俪。公旧染风疾,於壬申秋龱作,竟至危焉。䔍令归第调养,医莫能疗。终於景泰癸酉夏五月十四日,距公生洪武已巳四月十六日,享年六十有五。呜呼,公今卒已,历事五朝,荷蒙列圣宠眷,有隆无替,岂偶然哉?讣音上闻,深加悯念,赐钞五千贯,俾允葬祭之费。葬毕,赐白金龱百五十两,钞一萬一千五百贯,以僃资冥,恩至渥也。其同居义嗣谭等卜以本月二十八龱龱龱於法海寺右,状其履历徴予表,其墓铭曰:
人之用舍,实系遭逢,乘时偶出,或跻显融龱龱龱君出值时雍周旋殿陛。仪度从容,小心慎密,竭力摅忠护驾,出入环衞圣躬,历事五朝职业愈崇列圣宠眷,锡赉弥丰胡龱艰疾,委顺而终,讣音上闻,遽感渊衷,赐以宝楮,恩义兼隆,卜葬寺右翠微,欝蒽峯峦环拱,清淑所锺,承天恩泽,永贲玄宫。
景泰四年八月望日,光禄大夫、少傅兼太子太师、礼部尚书、前太子宾客兼国子祭酒 胡濙 撰。
敕赐太清观碑
资德大夫正治上卿礼部尚书国子监祭酒毗陵胡滢撰
中宪大夫太口口口口文渊阁永嘉黄养正书
中议大夫赞治尹太常寺少卿经筵侍书广平程南云篆
逾京都城 西五十里有山曰凤凰山之麓平衍幽旷纤尘不惊实风气之所会清洲之所锺坐庚向甲堪为观宇以栖神圣乃宛平县京西乡民人安玉管业今诰授履和养素崇教弘道高士掌道录 司事兼朝天宫大德观主持周思德同其徒太常司丞顾敬周士宁道录司右至灵周道宁右玄义孙道玉以事太宗文皇帝仁宗昭皇帝宣宗章皇帝今上皇帝三十余年深沐列圣洪恩 思无补报遂以累蒙所赐金帛购兹吉壤创建道观上祝皇图巩固帝道遐昌圣寿万年下为生民祈福正统十一年六月初四日具奏钦蒙敕赐为太清观以道士王道弘擢授道录司右 玄义为主持领众焚修以口福祉殿中像设供具俱蒙辅国元老太监王公振喜舍金赀成造玄天上帝暨诸从神法物纤悉必备焕然一新诚足以为国家万万年祝釐之所也遂书以为 记正统十二年九月初九日
重建崇福禅寺碑记
将仕佐郎翰林侍诏会稽陈贽撰
中顺大夫顺天府丞翰林编修东吴朱孔易书并彖
距都城南八里许旧有悯忠寺建于唐贞观间代为名刹岁久凋蔽国朝宣德十年秋中贵宋公文毅奉
上命施佛经于诸寺过其处僧相瑢为道其始末且言欲重修建工费浩繁力莫能逮公因慨然发
心乃告于同列阮民福黎文遥杜可隆等共相协赞鸠工市材中建如来宝殿前天王殿后观
音阁及法堂方丈山门伽蓝祖师堂东西二庑钟鼓二楼香积之厨栖禅之所次第缮完以间
计者凡一百四十幅雕塑佛菩萨像庄严藻绘无不备具内植佳木外缭周垣焕然一新视旧
规盖有加焉经始于正统二年夏四月八日落成于正统三年二月谨以事闻敕赐今额仍命
相瑢为住持公因念曰文毅等生长南交获处中夏叨职禁近历事四朝天地洪恩涓埃罔报深
惟佛垂之妙有可感通以故殚心竭虑成此良因爰集僧众量夕修奉仰祝皇图巩固圣寿万年
一切有情并存佛务凡诸沙门之居此者其尚益勤精进振举宗风永永勿替如此庶不负朝廷
赐额之意而文毅等惓惓图报之心亦有在也且来徵文为记因述梗概如左俾来者有考焉
大明正统七年岁次壬戊冬十月八日内侍官宋文毅 阮民福黎文遥杜可隆等立石
敕赐万寿禅寺碑
口口敕赐万寿禅寺碑记口口妙道不可名言天地无不覆载佛之道广大包乎天地日月无不临照佛之道光明超乎日有凡以诚心求佛佛无口口口善愿叩佛佛无不从所以法高万品福被万类而人心归向靡閒古王镇等秉诚崇奉历有岁年俯惟一芥之微生仰口口之洪造叨侍宫禁龙深厚矧父母生身劬劳罔极心均怀於报称理用叩於佛慈北京阜成门之西两舍许马鞍山故有大慧聚寺辽清宁口口口大师之所建也大师精究佛乘兼通儒理见知於道宗赐诗有戒净天心月一轮之褒时授崇禄大夫守司空官传口口口遂建兹寺又于寺左作戒坛升坛演戒四时不息所度善信五百余万此创寺初祖也自是继住持者代有显人寺近故法台谈经石锦绣川伏虎嚴化阳洞尸罗坛等十境代更运移洊罹兵燹栋宇堕阤境亦荒寂英偶偕同志阮简陈卫平口口豆裴发国暇往游顾山川之佳胜抚遗迹之宛然共发诚心图复旧刹遂举圣所赐金币诹日之吉僦工购材作正殿奉三世佛左右列十六大阿罗汉外作四天王殿左作伽蓝殿右作祖师殿东西口有庑外作演论之堂居僧之舍庖库廪靡不具口外建三门环以周垣岿焉宝坊加于旧观经始於宣德九年成於正统五年谨以闻名万寿禅寺将礼致硕德以任住持旦夕率众祗严熏修口扬梵秘上以奉资口天之福恭祝口帝齐天之寿口口庆邦国永宁下冀各氏祖宗灵爽咸承超度既诸冥途幽滞均获开济是用纪诸贞石所愿口口口示种种之吉祥成无量之功德而因附见寺之所始者盖不泯其所自云口口口口四月初八日司礼监太监王镇等谨记
重修法海禅寺记
赐进士第、嘉议大夫、掌詹事府事、礼部左侍郎兼翰林院学士、知制诰敕经筵日讲官兼东宫讲读官、同修国史副总裁广阳刘机撰。
赐进士第、资善大夫、南京吏部尚书、前礼部尚书、翰林院学士、经筵讲读兼侍皇太子讲读国史辅总裁官、陈留刘忠书。
钦差南京守备、掌南京中军都督府事、太子太傅、成国公凤阳朱辅篆。
都城之西,馀四十里,有山名翠微,左岗右泉。曲回旁峙,云烟飞动,如护如翼。山之阳土脉丰腴,草木丛茂。行者憩其下,游者陟其巅,不知为福地也。正统己未间,太监李公讳童者,作倡募缘,凿山刊木,创梵宇于上,英庙锡名法海。今经六十九寒暑矣。葺理失功德之林,住持非开山之释,榱桷欹倾,门径萧索,斋鱼不闻,经函尘合。乃弘治甲子秋九月,皇太子典玺局纪事御府□太尉□□□封□□□□□曰:“兹境不终,如是荒凉也!然地因人胜,盍计而新之。”归遂上其事,时朝廷方分遣中官,遍访名刹,凡危堤古井,垫路圮桥,发内帑财,第加修治。又于市门施茶散药,以济贫困。布如是恩德,为宗社生民祈福祉。适奏至,上览甚悦,温诏慰勉。仰承圣意,即启东朝。今上不违睿旨称善,钦赐白金二百六十两。时在上左右近侍及前功德主御用监太监李公,公本并内外衙门太监及官员人等,闻之翕然响应,咸愿捐资,同结未来缘。太监办若干,通计金若干。爰是卜吉日兴工,凡倾者扶之,颓者葺之,隘陋□□□□□□□色之文质适中,规模宏远,视昔有加。自弘治甲子,迄正德丙寅,始克告成,靡不完美。若世尊、天王、护法,凡为像又若干身,钟楼鼓楼与夫左右两庑禅堂、方丈、僧舍、斋厨为屋又若干楹,金碧交辉,楼阁掩映,光彩夺目,具瞻礼。西有古寺,名水峪龙泉者,上漏下湿。不胜寂寥,馀工及之,亦皆焕然。综理相度实唯□□□□□率工役,则锦衣卫千户□□□□□□□□□□□□自贵也。夫事之废兴固有时,然亦莫逃乎数。当寺之未创,僻境幽山而已,既创顿为福地,未修颓宇残垣而已,既修顿为最胜道场。诚所为数,而其时之遭遇,独何如是之□□□□□□□感焉,故为之记云。正德十年二月十五日谷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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