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观全球历史,民歌,国(城)歌遍地有,不以地域和民族而异。那么诗经时代,周王所辖之土之民,处处都应歌声飘飘的。诗经之国风,不像全唐诗一样统统收录,而是有选择的收录,这恰恰说明了诗经是王政干预的结果:以观民风,以雅以南。
西周初建, 封国数百,《吕氏春秋》谓“周之所封四百余,服国八百余”,《荀子》谓“周公兼制天下,立七十一国,姬姓独居五十三人” ,《左传》谓周分封“兄弟之国十有五人,姬姓之国者四十人”。总之封国过百是不成疑问的,周公东征后封七十一国,说明分封也是一个动态的过程。其后诸国或灭或亡,或迁或强。有周800年国祚,渐渐成为我们所熟知的战国七雄,最后一并为秦。对周初的封国,其政治经济状况,直至今天所知甚少。诗经国风的选择,也许就是对周初列国今日可知的序列排位,其内容则提供了周初以至春秋各国的风土人情。位列国风15国(城), 不用说一定是当时那些经济军事强大,有重要政治意义的诸侯国。周人秉持天地王道,序亲戚贵贱之次,大概就是国风的删选原则了。15国风列举如下:
姬周之国有:周,召,邶,鄘,卫,郑,魏,唐,曹,豳
姜姓之国有:齐
妫姓之国有:陈,三恪之一,妫姓虞舜之后
郐氏之国有:郐,妘姓祝融八姓之后
嬴姓之国有:秦,嬴姓颛顼之后
姬周王城:王:洛阳王城
由此观之:国风之国有三类
- 关键姬姓国,这个占到了三分之二
- 三恪
- 齐,秦,郐三国
这些位列国风的国家的重要性,跟后世熟知的春秋和战国时代完全不同。从侧面证明了国风的选定,周初已经基本厘定。后世增加的国风仅为郑风,王风和秦风。由国风的排序来看, 一定不是最初的排次,否则郑,王,秦三风一定位列最后。
考三恪之风,缺殷商之宋风和有夏之杞风,难道爵位仅次周王高于诸侯的三恪并不被重视?三恪之说仅仅只是传说?
考察周初三监之乱,虽然众说纷纭,但对武庚封于邶城,续殷嗣一事基本持同。安阳殷墟的考古,也证明了殷墟十有八九就是邶城,是殷商中后期自武庚始建至帝辛纣王灭亡时期的都城,殷商的宗庙和王陵所在。所以周初之时,邶风之列于国风,实为三恪之一也。鄘风和卫风之列, 以三恪之故,或姬姓封国之故,现在已经很难考察了,原因无非有二, 或三恪或姬姓大国。位居大邑商的故地,邶鄘卫三城曾是殷商的王畿地区,也是周初的大城和战略要地,这应该是没什么疑问的。
三恪之一杞国,“周武王克殷紂,求禹之後,得東樓公,封之於杞,以奉夏后氏祀”。就是那个杞人忧天的国度。太史公有“杞小微,其事不足稱述”, 大概实情就是这样了:周天子想扶阿斗,太史乐师想收阿斗之歌,可惜阿斗不争气, 不会作诗只会忧天。况且禹之墟在晋南,真正的夏禹风就在周人手里,唐魏之风也。没有宋风理同杞风。
至此,真正的三恪之殷商和禹舜之国都位列国风。
西周有两个听命周王的军团, 一为宗周的西六师,一为东八师。东八师的驻地有洛阳和卫国两说。考察地理和历史,洛阳地区的经济不可能支撑东八师之兵。周初兵制为籍田之法,国人郊人平时为农民大夫士人百官(工),战时大庙授兵成军。春季籍田,秋冬田猎都是周王作师治军的制度。号称陆海的天府之地,周原膴膴的关中盆地也仅仅能维持六师而已,反映在国风就是周南,召南,豳风三风,也只能养活六师的人口。那么能维持八师的地域,只能是大邑商故地,从牧野到邶城殷墟的广大河内平原地区了。洛阳周边逼仄的田园水土,根本无法支撑八师的常驻人口。
邶风所反映的诗风和世风在国风中独树一帜,用词最为古朴,起手柏舟(伯之舟)五章,凸显了其三五至尊的地位。其余大部分诗作为四章,不仅仅是写作能力的高下,其规制于周人国风之天地人的三章标准体迥异。大雅小雅有有一些词语应该是习于邶风,如邶风”日居月诸“, 在雅中改写为”日就月将“。我的猜测是邶风里有相当数量的诗词作于武庚时代,而且西周春秋有相当长的时期殷商故地都是经济发达,文化昌盛的一流地区。时至春秋末期,孔子仍然感叹:卫多君子。孔子定义的君子就是德才兼备的人,而不是西周所定义的君子:一方辟王,邦家之主。详细分析见拙作:商人遗韵:邶风,鄘风,卫风中的殷人气质。
王风首篇黍离, “悠悠苍天!此何人哉?”,一代名篇啊。历代解读都是东周大夫游故地宗周丰镐,老泪纵横的故事, 当无误也。周王畿卿大夫做歌,当属小雅。事实上此诗被新立于王风之首,由此观之,盖一周王自贬, 失雅而以居所王城为风之土。王风之于小雅,就如周南之于小雅:把王城之诗类同于周南召南之国风了。此国风第一首黍离则说明了王风之选,始于东周。周天子自贬其身,只把东周做“临安”, 不王畿论王城,自贬为国。所以此时此地的诗不可入雅。东周时期,周王手中没有六师,且不说御敌于外,连自家兄弟亲戚的封国都管不了,不得已委王事于春秋五霸。东周初年平王和携王二王并立,其后郑将“祝聃射王中肩”。周王连颜面都尽失了。反观有雅诸诗,有诗成于迟至西周东周之交,但是没有一篇可以确凿的被指证是东周之诗。大概率东周之时,周官太史乐师已经不齿于将新诗选入小雅,大雅了,“临安”之土,何以言雅!。
两周之交,郑风,秦风入列,实天作之美也。平王东迁,秦,晋,卫,郑因护驾平王东迁,站队正确而得巨利。郑国一举成为东周初“护国大法师”,其国得以奠定,且兼郐风故地,其风位列国风不足为奇。同样秦国封侯,得列国风。秦风位列国风,或其重要原因是秦国居于周人故土,其风乃周秦和和之风,在周人心中当别有其位。否则以偏姓新封位列国风,可能性并不高,从另一面看周王室之危殆甚也。春秋吴公子季札观秦风,曰:“此之谓夏声。夫能夏则大,大之至也,其周之旧乎!”,明明白白道出了此中款曲。以岐周丰镐之故地遗民,秦风屡屡产生小戎,蒹葭,终南,黄鸟,无衣等传世名篇就不奇怪了。雒邑周之旧人观秦风其若何也!反观西周大国之姬姓虢国,两周之变站队周携王,从此一蹶不振而迅速灭国。妄自揣测,如果虢国站队正确,会不会也像郑国一样能位列国风而成虢风乎?
秦风之外,第二奇特的是齐风的入选。时至今日姜太公之名仍如雷贯耳,太公之名位似乎尤在周公召公之上,也不排除以其年长而尊称。无论怎样,以非姬姓之族位列三公,已经是周初独一无二的了。逸周书之世俘解“武王在祀,大師負商王紂縣首白旂,妻二首赤旂,乃以先馘,入燎于周廟。”,武王,大师(太公)尊贵若一。周初封地,齐国在极东而不在富庶的关中或者邶鄘卫,大概周天子的用心可谓一石二鸟:既消除了畿内强人,又巩固了东夷之地。商汤灭亡,最重要的原因是“正规军”深陷于东夷的战争而不能回牧野保家卫国。之后周公东征,似乎在东夷身上花的时间远远大于邶鄘卫三监之地。由此看来, 东夷齐国绝对不是个省油的地儿,这个大包袱自然甩给大能人太公了。后朝的历史也逃不出这个模式:良将烹!存太公于边远,这么看周代还是比后朝仁慈太多了(太公至死一直身在宗周,但是其封地和他的家族势力当在齐国。太公在京畿实则孤家寡人了,无害于政局)。春秋左传有” 昔召康公命我先君大公曰,五侯九伯,女实征之,以夹辅周室,赐我先君履“。 很显然到了武王之后的周成王时期,召康公当政,姜太公的地位已经在太保之下了。身陷如此一个异方险境,以有齐一介大国,七雄之一,齐风的诗篇乏善足陈就不奇怪了。综上所述,齐风入选的原因,其一是太公之盖世武功,其二就是以虚名嘉赏,以偿其所封之不足。周室东迁之功臣郑,秦二国入国风,也有这个道理。其三就是序列昭示于天下后世,这十五国风就是周王之履。
最最奇葩的郐风是个三不沾,非姬姓封国,非三恪,非东迁之功。恰恰相反,郐国是春秋第一个被灭国,为郑所灭。有关郐国的史料无多,集中于郑国灭郐国虢国的史料中。国语之郑语有“夫成天下之大功者,其子孫未嘗不章,虞、夏、商、周是也。虞幕能聽協風,以成樂物生者也。夏禹能單平水土,以品處庶類者也。商契能和合五教,以保于百姓者也。周棄能播制百穀蔬,以衣食民人者也。其後皆為王公侯伯。祝融亦能昭顯天地之光明,以生柔嘉材者也,其後八姓于周未有侯伯。佐制物于前代者,昆吾為夏伯矣,大彭、豕韋為商伯矣。當周未有。己姓昆吾、蘇、顧、溫、董,董姓鬷夷、豢龍,則夏滅之矣。彭姓彭祖、豕韋、主動稽,則商滅之矣。禿姓舟人,則周滅之矣。妘姓鄥、鄶、路、偪陽,曹姓鄒、莒,皆為采衛,或在王室,或在夷狄,莫之數也。而又無令聞,必不興矣。斟姓無後。融之興者,其在羋姓乎?羋姓夔越不足命也。蠻羋蠻矣,唯荊實有昭德,若周衰,其必興矣。姜、嬴、荊羋,實與諸姬代相干也。姜,伯夷之後也,嬴,伯翳之後也。伯夷能處于神以佐堯者也,伯翳能議百物以佐舜者也。其後皆不失祀而未有興者,周衰其將至矣。” 其时西周末,三川竭,岐山崩,有周即将倾覆,郑伯有感时事请教周太史(史伯):我郑国何去何从可以讨得一线生路?太史回顾历史,放眼未来而央央作答。简单总结太史的答案就是:虞、夏、商、周四朝能人辈出,所以能享有四朝。天运流转,周灭之后必然是祝融八姓的荆芈,或者姜姓,嬴姓的天下。
事关郐国,有“妘姓鄥、鄶、路、偪陽,曹姓鄒、莒,皆為采衛,或在王室,或在夷狄,莫之數也。而又無令聞,必不興矣”, 看来妘姓郐国在西周完全不入流。郑语又“其濟、洛、河、潁之間乎!是其子男之國,虢、鄶、為大,虢叔恃勢,鄶仲恃險,是皆有驕侈怠慢之心”,还有”唯謝、郟之間,其冢君侈驕,其民怠沓其君,而未及周德“。 简而言之,郐国位居四水之地,地势险要,君子骄侈,民不堪君。郐风入围国风,实在牵强啊。后郐国之地尽入郑国,有季札评郑风“美哉!其细已甚,民弗堪也。是其先亡乎?”, 指其风骨细弱,灭国不远了。郐地郑国真的是这样么?郑风以短短春秋之有年收选21首,位于国风之首。第二名邶风收诗19首,周南召南则分别是:11和14首。郑国物阜民丰,人才济济当是定论。那么郐国的年代,大概率相去无远。
考察15国风,大概周初厘定了12国风,正好跟岁星纪年一轮12年相合,地理上也是自西向东一路排开,和于天道。平王东迁后,时政巨变,增选王,郑,秦三国国风。至此,郑语周太史的预言完全得以验证:姜、嬴、荊羋三姓最可能勃兴代周,齐姜和秦嬴之歌均被东周太史纳入诗三百,而荆芈则因称王,周太史无缘采纳了。春秋中后叶,周室颓废,选诗采诗不继,诗三百定型。初,三恪之杞国不入国风,矮个子里的大长腿郐国补缺入列国风,凑三恪的数,且为祝融之后,观国之光也。
至此,为何没有楚风的问题已经明了:楚国错失了两次战略机遇。
“周文王之时,季连之苗裔曰鬻熊。鬻熊子事文王。” 周初分封之时,楚子跟齐姜和郐国完全就不是一个等级的人物和封国,况且封于南疆不在”天道“,哪儿有位列国风之福啊。
至西周东周之变,楚国不具地利,没有勤王的机会,让秦,晋,郑无端做大,以致几十年后楚武王无奈自己称王,走上了跟周朝永远平行而不相交的道路,楚人自此另立门户,自求通天地之王道,成为周朝礼乐的异端。即使周家的太史乐师想收录“楚风”, 周王,周人都不会答应,楚王也不会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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