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Oct/23

孔家家训:正考父鼎铭考

春秋左传昭公七年: 孟僖子病不能相禮,乃講學之,苟能禮者從之。及其將死也,召其大夫曰,“禮,人之幹也,無禮無以立,吾聞將有達者,曰孔丘,聖人之後也,而滅於宋。其祖弗父何以有宋而授厲公,及正考父佐戴,武,宣,三命茲益共,故其鼎銘云‘一命而僂,再命而傴,三命而俯,循牆而走,亦莫余敢侮,饘於是,鬻於是,以餬余口,其共也如是’,臧孫紇有言曰,‘聖人有明德者,若不當世,其後必有達人’,今其將在孔丘乎?我若獲沒,必屬說與何忌於夫子,使事之而學禮焉,以定其位”,故孟懿子與南宮敬叔師事仲尼,仲尼曰“能補過者,君子也,詩曰,君子是則是效,孟僖子可則效已矣”。臧孫紇有言曰“聖人有明德者,若不當世,其後必有達人,今其將在孔丘乎” 上文记录了孔子七世祖正考父之鼎铭,实孔家家训也。 宋宣公元年乃公元前七四七年,正考父得宋宣公之三命当在此年立位之时。盖正考父乃宋戴公叔伯辈之宋室长房,其曾祖弗父何曾禅让宋君之位予其弟宋厉公,即戴公之高祖,正考父的年龄当长于戴公,至少不遑多让。戴,武二君在位五十二年,到宣公即位之时正考父很可能已年逾古稀,其作鼎铭的时间当在宋宣公三命之后,老去之前,估且作公元前七四零年,即三命后七年。鲁昭公七年乃公元前五三五年,鲁人孟孙氏孟僖子再提起孔家鼎铭,距正考父作鼎成铭之时已过了两百多年。家训传扬各国,逾两百年仍被他国卿士大夫津津乐道,可见正考父其人其言不仅一代风流,实万古流芳也。七世孙孔子得专礼乐,与正考父之功名家传不可分也,且鲁语下有“昔正考父校商之名頌十二篇于周太師,以《那》為首”乃言正考父复修商颂宋乐,此乃孔子修诗书之滥觞乎? “正考父佐戴,武,宣,三命茲益共”乃言正考父得“共”命乃“兹益”而得,“兹益”乃言三命相孳生而有嘉,最终成为共国之命也。共字金文即左右手共持坎穴之象,乃共有太祖,典册和社稷之意也,共字或有左右手环持两个十字,十乃功成,此象乃言左右(臣仆)同功共成也,亦或左右两父并立,皆共持国器之象。兹言孳乳有承,些许暗示了正考父乃宋国本枝嫡子的法统,虽然禅让其位,但是等位至尊,血脉纯正,于宋君共有社稷。正考父之名之字今不确,很可能正为其名,考乃其字,正即嫡,考即祖,其名昭彰也乎! “一命而僂”乃言正考父与戴公双刻国器,与国君平起平坐之情。盖正考父之父禅让君位,正考父本宋国本枝嫡子也,因而自凭血统而与宋戴公同持国器。解读一命关键在偻/僂字,其本字娄/婁也。周南广汉三章有“翹翹錯薪、言刈其蔞 。之子于歸、言秣其駒 ”也有蒌/蔞字,其辞乃立新君而盟誓之情。蒌即娄也,说文解字注“麗廔之多孔也。而轉其音爲力住切。俗乃加尸旁爲屢字。古有婁無屢也”乃言娄,屡二字古时皆为娄也,娄字金文之象如右图,乃左右手刻画曲折相同之两折线于白字之中,下部乃止履之象,白者,伯也,乃国器或人君之象,白字详解见附注,左右手即君之左右,左右卿士刻相类之二折线于君器,其象文(纹)同,盟誓之象也,两刻线兼有重复之意,总其象乃左右两方成文且同也,下部止形乃强调履盟之意。娄字金文最显著的特点即此两折线,所取之意主要得自此象,娄字因而有以下诸象:镂刻,盟同,纹同,重复等等,小雅巧言“君子屢盟、亂是用長”之屡即娄,乃言君子重复用盟,贰也,背旧而盟新必大乱也,侯马盟书即反映了春秋战国之际屡盟乱世之情,大雅緜“捄之陾陾、度之薨薨、築之登登、削屢馮馮、百堵皆興、鼛鼓弗勝”之削屡乃夯筑土墙一景:土墙初筑,削平突兀乃削,刻镂孔洞花纹乃屡也,系辞下“易之為書也不可遠,為道也屢遷,變動不居”乃言大道有二迁,即后言之“變動不居”也,唐风山有枢“子有衣裳、弗曳弗婁”曳娄分别指衣服之大带和黼黻,衣带垂曳而黼黻复纹也,周颂桓“綏萬邦、婁豐年”乃安邦复年之谓也,所以“一命而僂”乃形象地描述戴公初立,与正考父盟誓有文而共持社稷之情。“再命而傴”乃正考父与宋武公之盟,傴即區,其象有品而相连有承也,品乃三坎穴上下排列之象,乃父子两世之象,被匚形上下相连,以象其血脉有承也,兼有上下等序之指,再傴乃言正考父位尊且其职延承,兼有其子得封土暗象,父子大宗小宗如品,皆有坎穴冢宰也。“三命而俯”似二命之意,实更深一层,俯者府也,指正考父与宣公之命藏于盟府,此即春秋左传僖公五年“虢仲,虢叔,王季之穆也,為文王卿士,勳在王室,藏於盟府”之情,藏於盟府有如清代铁帽子王,正考父一族自此保有罔替之禄位,之后其子孔父嘉受大司马,上卿之职。孔父嘉因内乱被杀,肇启了数世后其族亡命他国的命运,遂成孔氏之族。所谓罔替盟府之命,皆不如天算也,西周晚期春秋初期之变,也是以罔替二虢之亡为肇始的。 正考父之鼎乃彝器也,当列于宗庙,昭鼎铭以训诫子孙。襄公十九年“何以為銘,且夫大伐小,取其所得以作彝器,銘其功烈,以示子孫,昭明德而懲無禮也”,昭公十五年“彝器之來,嘉功之由,非由喪也”皆表明了彝器之用,参照正考父鼎铭,且此铭流传至今,皆说明其为彝器,列于宗庙而为人所广知也。周语下“是以人夷其宗廟,而火焚其彝器,子孫為隸,下夷于民”也清晰地表明了宗庙,彝器和宗族的关系,可以说彝器就是家族血脉的象征,其铭乃此族之族训,其辞述先祖之功业,缀以子孙之训诫。理解了彝器之义,就应该明白三命之辞绝非自谦,乃正考父肇启罔替之功业之旌表,所以正考父有行于墙根而无人敢欺辱:其潜台词乃正考父行为低调,车服从简,貌似鄙下之人,但其禄位,人格和功业如日月临空,君臣国人皆拥戴敬仰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更何谈“敢侮”,无论正考父服布衣还是御大路,走动都鄙时,永远是万众瞩目之人。此段铭文形象的勾勒出正考父中庸有文厚德之象,有类大雅烝民“維仲山甫、柔亦不茹、剛亦不吐、不侮矜寡、不畏疆禦”之情,论语“寝不尸,居不客”之辞实为孔子版的孔氏家训,其意当来自正考父鼎铭,乃正考父鼎铭之异辞,论语“寝不尸,居不客”含义新说一文乃其辞之解。 理解了三命之辞,全篇文意之起伏,其高亢隐忍就很容易理解了,否则彝器家训之铭,怎可能通篇是谦卑匍匐之辞呢?“饘於是,鬻於是,以餬余口”历来理解都没有太大的争议,皆指生活简朴,勉强度日之情。隐公十一年“寡人有弟,不能和協,而使餬其口於四方,其況能久有許乎”乃郑庄公貌似同情其同母弟共叔段之辞,“餬其口於四方”就是指叔段求薄粥于四方为食也,几近“喝西北风”的惨状。正考父自称饘鬻餬口,虽有自贬之意,因为有了前文浩浩之功德为基而文意流于冲淡自谦,其意更多的是对子弟的训诫:只有行餬口之道,才有“三命茲益共”之功业,这是创立“咱家”基业之道,而“其共也如是”乃言我正考父共持国器,位等宋君也不过就像这个样子喝喝稀粥了,似指鼎以自嘲,实则严厉告诫子弟永保禄位之道也:创业自此道,守业亦必此道,知大命而简衣食。襄公五年“季文子卒,大夫入斂,公在位,宰庀家器為葬備,無衣帛之妾,無食粟之馬,無藏金玉,無重器備,君子是以知季文子之忠於公室也,相三君矣,而無私積,可不謂忠乎”之情有类正考父之情,季文子之德奠定了季氏独大于鲁三桓的根基。 功业屡嘉,行道有戒,刚柔其事,冲淡其辞。此孔家之铭也! 孔子家语所录正考父鼎铭:孔子謂南宮敬叔曰:「吾聞老聃博古知今,通禮樂之原,明道德之歸,則吾師也。今將往矣。」對曰:「謹受命。」遂言於魯君曰:「臣受先臣之命云:孔子、聖人之後也,滅於宋。其祖弗父何,始有國而受厲公,及正考父,佐戴、武、宣,三命玆益恭。故其鼎銘曰:『一命而僂,再命而傴,三命而俯,循牆而走,亦莫余敢侮。饘於是,粥於是,以餬其口。』其恭儉也若此。臧孫紇有言,聖人之後,若不當世,則必有明德而達者焉。孔子少而好禮,其將在矣,屬臣:『汝必師之。』今孔子將適周,觀先王之遺制,考禮樂之所極,斯大業也。君盍以乘資之?臣請與往。」 史记孔子世家所录正考父鼎铭: 孔子年十七,魯大夫孟釐子病且死,誡其嗣懿子曰:「孔丘,聖人之後,滅於宋。其祖弗父何始有宋而嗣讓厲公。及正考父佐戴、武、宣公,三命茲益恭,故鼎銘云:『一命而僂,再命而傴,三命而俯,循墻而走,亦莫敢余侮。饘於是,粥於是,以餬余口。』其恭如是。吾聞聖人之後,雖不當世,必有達者。今孔丘年少好禮,其達者歟?吾即沒,若必師之。」及釐子卒,懿子與魯人南宮敬叔往學禮焉。 下文摘抄自本人周南汉广之诗解,未作增删,仅以说明白/伯一字之用之由:思字金文流转有衍,上部非田乃白(伯)字和西字之外围,中有十形,即金文之甲,白西金文之外围乃上锥形覆下坎穴之合体,锥形有类上帝自天而允下,坎穴则始终都是坤地之符号,此即系辞上“在天成象,在地成形,變化見矣。。。乾知大始,坤作成物”,上天允命而功成于地也,其意乃天地乾坤合力而功成也,白字中间短横乃指事之笔,白即天命地成之本身,有天子之象也,也有世界之象。白字当极古之字,盖楚语下“是謂絕地天通”之前,九州之“天子”千万计,其职神巫以通天地,诸多“天子”各有方隅之地而各敬其神,从领地大小来看相当于周代之方伯,一国之君,所不同之处此君有司天地之祭,有类现代主权国家而自行其政,顓頊绝地通天后,臣服诸国,祭天为颛顼所专,方国之君不再有祭天之权,须朝颛顼以得天命而获得其政权合法性,若九州之上,四海之内有不从颛顼擅自祭天者,皆被华夏之族视为蛮夷,或灭国驱逐,或文以化之,哀公七年“禹合諸侯於塗山,執玉帛者萬國,今其存者,無數十焉”即此情,禹合万国乃颛顼“绝地天通”之果,此万国之君皆白(伯)而执圭也,颛顼之前大多为自通天地之白也,此乃白伯之古意,而颛顼之后,白伯乃一方之霸也,方伯乃一方之霸,侯伯乃诸侯之霸,春秋五霸之霸本字当为白或伯。西字乃替白字中间短横以乂部,乂乃阴阳变化,情势相易之象,也有杀伐之情:阴阳相易即杀伐也,非简单地指阴阳相交,坎穴有乂即凶,而白伯中有乂即君亡之象,此乃“龙战于野”,东方苍龙星宿秋日即将没入地平线之象,也就是豳风七月“七月流火”之象,即大火星日暮将隐没于西方地平线之情,有如日落,皆秋金杀亡之象,七月即礼记月令之孟秋,当“鷹乃祭鳥,用始行戮。。。大史謁之天子曰:某日立秋,盛德在金。。。立秋之日,天子親帥三公、九卿、諸侯、大夫,以迎秋於西郊。。。天子乃命將帥,選士厲兵,簡練桀俊,專任有功,以征不義。詰誅暴慢,以明好惡,順彼遠方”。若此,白伯中有甲,此其太祖之象也,说文“甲:東方之孟,陽气萌動,从木戴孚甲之象”,也是天时肇启之象也。总之,思字之本象乃太祖立志之情或后人怀祖德肇启之情,在诗经中当解读为怀祖成国之情思也。

05Sep/23

论语为政篇之“知”言

知字于先秦乃盟誓之意,一般为新君立位与国人公族向太祖所作之盟誓,可以看做国盟国誓,国政权柄之基也。知字的分析详解可参知,先秦起誓也一文。以下抛砖,且以先秦之意对孔子为政数言作出另解。 论语为政“子曰:‘由!诲女,知之乎?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非言求知之事,此言收于为政,皆君子国事也,“诲女”即言晦于汝(子路)之意,此乃孔子设问子路:若作盟之誓言对你自己有所不利(晦暗),你会与盟言誓么?(凡盟誓,你)应该有两手准备:若与盟成誓就应该依盟誓而为,也可以不与盟而不必拘泥于盟誓之为,这才是盟誓之道。此言乃孔子告诫子弟,盟誓之道重在明察利害,若无益于己,则不必与盟,更不必受到盟誓的约束。 论语为政“子曰:‘温故而知新,可以为师矣”同样言君子国事:保持故盟而多建新盟(友),这样你就可以成师作军了。此言乃君子作军用兵之道。 为政“子曰:‘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大车无輗,小车无軏,其何以行之哉?”乃言碰到不守信用的人,无需结交言盟,(若无盟誓和信用),就如大车小车无輗軏,车身关键部位稀松易脱,即北京俗语“掉链子”; 为政“子张问:‘十世可知也?’子曰:‘殷因于夏礼,所损益,可知也;周因于殷礼,所损益,可知也;其或继周者,虽百世可知也”,子张的问题是可以作延续十世的盟约么?也就是盟约的效力可以延续十世么?父亡子即乃古之二世,兄终弟即非二世,乃同世也。孔子分析三代历史,殷商之盟延续了十世以上(大概十七世,存疑),因为是吸取了夏朝的教训;周朝吸取了商朝经验,同样可以达到十世以上(到孔子周敬王时有周将近三十世),考虑到有周定鼎八百年,周朝至少可延续四十世,周之继承者在汲取了三代之经验教训后,可以作百世之盟。王天下而成百世之朝,十世百世之盟皆指太祖于天地之盟和典册,国之根基也,后世新君继位皆承祖志祖盟,此即所谓十世百世之论的缘由,跟旧约之约柜同理。若以孔子之言逆向推导,周朝之继位当有百世之命,那么周朝理论上应该是五十世之命,商朝有二十五世而夏朝当在十二三世,这个推导似乎与现代历史考古不完全符合,私以为孔子当更了解三代之史情也。 论语为政篇皆孔子教诲子弟国政之法,非求知之术也,以上数言皆非例外。